Haus Hardenberg, Berlin (gmp-Büro)
2016年03月1日于北京,《建筑创作》杂志主编王舒展、编辑姜冰对吴蔚先生进行了专访,主要涉及gmp 的品牌战略、gmp 的市场定位以及在中国的运营等方面。
AC建筑创作(以下简称AC):如果与其他欧洲建筑设计企业相比较,gmp在中国建筑市场的发展是很成功的。gmp的作品不但频繁地出现在中国各地的大中型城市,而且,作品覆盖了住宅、商业办公、大型交通枢纽、体育设施等多种类型,甚至包括“国家博物馆”这样的国家级重大文化建筑。国外设计企业在中国的本土化,做到这样的水平是不多见的。gmp的秘诀是什么?是什么特质让gmp与中国市场如此契合?
吴蔚(以下简称WW):这要看怎样定义“成功”;如果从专业认可度上来看,有比gmp做得更好的设计企业;如果从市场规模上看,也有比gmp做得更大的。但gmp 始终在“专业认可度”和“市场规模”中努力找到一种平衡。gmp始终是一个过百人的大事务所,历史上是这样,现在是这样,将来估计也会保持这样一个人员规模。与人员规模相对应的,并不单纯是市场规模的“体量”,我们还比较看重设计作品类型分布的宽度和比例,或者说,我们看重一种更全面更综合地解决城市和建筑问题的能力。
柏林奥林匹克体育场
能体现建筑美学追求的“高大上”我们要做,但关系到城市发展和建筑建造技术能力的“傻大粗”,我们也要做。举一个例子,gmp在上海设计了不少产业(类工业)建筑,并计划与同济大学出版社合作出版《gmp的产业建筑》(暂定名)一书。在中国,这类“傻大粗”建筑常常不被重视,甚至在这个领域我们很难找到中国的评论家进行评价;相反,在德国,评论家与专业从业者对此类建筑非常有兴趣,因为产业建筑包含着丰富的城市历史价值、城市更新的过程、现代化产业对应的新的建筑形态,等等,有着非常丰厚的涵义。再举一个例子,汉堡的A380的总装车间也是gmp做的,充分显示了gmp的先进成熟的结构设计,比如机库这么巨大的门怎么实现上下左右打开,每个细节都充满技术含量。这样的建筑,从表面上来看,似乎没有什么“设计”可讲,但实际上却能带动建筑行业的设计技术水平、建造施工水平的全面提升,是非常有价值的。
空中客车公司汉堡工厂
也许因为我们对“建筑设计”有更加宽广的定义,追求从设计理念到建造技术的综合能力,使得gmp的市场类型保持着比较健康、综合的比例架构,也使得gmp在市场竞争中获得比较稳定的发挥。
“成功”很难用数据来评价。如果非要用数据来说明,那一定是在同类项目或同类企业之间的比较;gmp这样的设计企业与个人为特征的明星设计师事务所,是没有可比性的。在同类设计企业之间进行比较,在数据统计上,gmp 超高层项目积累不是第一名,文化建筑的数据也未必占优,但德国有一个建筑行业奖Architects' Darling,2015年首次评选最有成就的建筑师事务所,1500个德国建筑师投了票,gmp获得第一名,第二名是彼得·卒姆托,第三名是赫尔佐格和德梅隆。这个排名同样是很主观的,标准就是每人心目中的企业声望的排名。
在中国做项目时,我们比较有耐心,愿意倾听对方的意见,同时保持自己的设计风格。在投入方面也比较不惜成本,经常做一些让业主惊讶的“额外工作”,例如现场服务。随着建成项目越来越多,而且总体质量不错,口碑就出来了,进入一个良性循环的过程。
上海外滩SOHO
AC:当我们建筑媒体面对有历史有规模的大型综合设计企业时,总会感到,很难用清晰的语言概括出企业的核心特征。这也往往成为大型企业品牌推广中的困难。因为具有较强的综合性,特征反而易变得模糊,从而无法让人在短时间内对企业获得深刻的印象。您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?您觉得gmp的核心特征是什么?
WW:这让我想到一本书—冯·格康教授的手绘草图的书,《信手之间》,书中有他当年画的很多节点的草图,非常漂亮。不光是建筑的节点,还有家具的节点,说明他对构造和建筑工业是非常了解的。这也让我想到了自己在职业初期,在瑞士和德国的求学、实习经历。德国和中国刚毕业的建筑学学生,对建造的了解都是比较初级的,但接下来的职业方式却不太一样。根据德国联邦建筑师协会(BAK)的统计数据,77%的建筑师事务所不超过四个人,所有事情要建筑师自己做,比如招标、定材料、现场监督等等。建筑师在一个项目里,把这些零碎的事情都跑下来之后,对建造的整体工作基本就熟悉了,再做别的项目就有很好的底子。这可以说是gmp或整个德语区国家在建筑职业素养上的普遍特征。
《信手之间》封面
由此,我想,建筑不只是涉及观念、理论、创意,对德国人而言,更多的是一种实践,以及实践过程中的经历和体验。gmp是实干型的。gmp的特殊之处应该是来源于工程,来源于建筑建造过程,其中的体会、经验和智慧,经过不断地挖掘和升华,赋予了gmp作品特殊的建筑美学气质,一种具有清晰的逻辑关系的、基于技术理性与建造工艺的理性气质。
2000 年汉诺威世博会基督教馆
比如上海东方体育中心这个项目,是gmp的所有体育项目中第一个将结构包起来的建筑。为什么要包起来?项目施工周期为2年,非常短,做漂亮的钢结构工艺不成熟、加工时间也不够;但根据gmp在中国的经验可知。中国的铝板幕墙是相当先进的,曲面做得非常好,而且施工速度快、技术成熟。用铝板将结构包起来,其实是特殊情况下的特殊决定。因工期等因素的限制,才最终做成这样。这是一种根据现实条件、因时因地的创新。
上海东方体育中心
上海东方体育中心铝板幕墙
我们在介绍gmp的作品时,如果先讲一套的理论或哲学,而后经由理论推导出建筑的具体设计,这不太真实,也不是gmp的特点。相反,当gmp的作品建成,可能会很“多义”,可以被人们从很多角度去解读,并解析出理念线索;就好像影评家写影评,解读出导演想都没想过的问题和角度。
我最近在看冯·格康的自传,更加深了这种感觉。很多价值观、方式方法是在他骨子里的,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形成的东西,并不是后天形成的某一种理论在指导他向前走。
但这并不是说,建筑观念、理论的梳理对gmp不重要。实践中的经验总结、核心价值的提炼,我也感到我们做得还很不够。gmp侧重于方法论,之前提出的“四个设计理念”和“对话式设计”只是方法,都不是理论。德国出了很多理论家、哲学家,但如果我们期望将建筑职业中的精华提升到理论的高度,仍然是比较难的,这是gmp目前存在的一个弱势。
AC:gmp在中国本土化的过程已经经历了比较长的时间。您觉得,经过本土化过程的“中国的gmp”与“德国的gmp”是否是同一个?德国的合伙人对中国国情是否真正了解?因为这可能直接影响到他们对您的工作是否给予支持。
WW:在今年gmp合伙人非正式会议上,有个有趣的场景:一个做德国项目的合伙人,在15 分钟内介绍了两座步行桥、一个跨海大桥、一个体育场投标方案,要阐述很多细节以便把时间用满;另一位做中国项目的合伙人,同样的时间内介绍了8 个项目,最后还因为时间原因省略了13个项目……中国和德国的建筑市场的状态,反差还是比较大的:那个步行天桥做得真是很细很漂亮,建筑师和工程师一起,在一些小的细节上下了很多功夫。中德两国建筑师,除了项目数量的差别,专注的方向也不同;在一个500人的跨国家跨地域的国际事务所,要求大家的想法完全一致是不太现实的;但总体来讲,德国同事对中国国情还是了解的,而且基本上都能抱着一种对等或尊重的态度。
中国国家博物馆(gmp原始方案)
上海漕河泾三方办公楼
我遇到一位德国的建筑理论家福尔克·耶格,他认为日本建筑对冯·格康影响很大,对整个西方战后现代主义的影响都很大。东方文化对冯·格康的影响很深,他到中国来,其实并没有觉得特别陌生。他对新事物的认知比现在的德国年轻人更快。他在德国的《明镜周刊》上发表过看法,同情并理解中国的国情,尊重差异性和多样性。
在gmp落地中国的最初几年,冯·格康来中国的次数很多,最多的时候一年来了14次,接触了大量的中国业主;他自己拖好几个箱子,有一次甚至行李也丢了,跟中国业主也拼过酒,我们认为一般不会发生在他这种年龄和地位的人身上的事情,他都经历过。这些经历,使冯·格康先生对中国国情有历史性的认识,看事情更丰满,并不会因为偶然事件或偶然因素就改变决定。
临港新城航海博物馆概念草图
临港新城航海博物馆
我们在中国开展业务的头两年,几乎所有合伙人都反对,因为斥资太多,投标中标率非常低,当时亏损了300万德国马克(相当于1200万人民币),这对中小型事务所来说是灭顶之灾。当时冯·格康先生说,“从理性的角度,这事是不能做的,但从我的直觉来讲,这事还是要做”。这样的判断不仅来自于他对中国国情的了解,也根植于他的年龄和阅历。经过十几年的合作,冯·格康对我是比较信任的。目前中国业务的格局是个“铁三角”,格茨、胥茨和我,我们三个互相分工,中国项目的很多决策都是我们三个一起商量。
AC:从2014年开始,中国经济增速放缓,整个社会进入一个转型期。很多外资建筑设计企业在中国的部门都有裁员甚至关闭的情况发生。gmp中国区今年的情况怎样?
WW:今年的情况应该是正常,没有裁员计划,也没有大量的进人。我们员工的流动率本来就比较小,北京分部的流动率平均不到3%,上海不到6%。而且我们今年的任务比较稳定。这可能得益于我们业主的总体构成还是良性的。一方面大家都感到市场不好,我们自己也有些项目停下来。而另一方面,根据2014年威尼斯双年展的调查数据,中国是每4万人有一个建筑师,这里的建筑师是按照一级注册建筑师(3.5 万人)来算的。相较之下,德国是每806人有一个建筑师,意大利每400多人就有一个。由此可以猜测,中国建筑行业的“产能过剩”似乎并不是数量上的过剩,而确实是在结构上、工作内容和职责上需要调整改善。
海淀基督堂
南宁国际会议中心
gmp中国公司有一个奇怪的现象,就是建筑师在工作5 年前后的离职率比较高。因为我们有意安排一个建筑师新手从方案、施工图设计到现场服务轮着做,5 年时间基本能轮两轮。这样,他们对建筑设计从概念到建成的全部环节都有了了解和学习。不少年轻建筑师经过5年的职业历练,很自信地出去独立创业了。这种职业培养的方式,使得gmp成为一个行业人才的孵化基地,从gmp走出很多优秀的设计人才,造就了不少优秀的小型设计事务所。
AC:在gmp的整个版图中,中国市场对于gmp品牌、对于冯·格康先生来说,是什么样的地位或分量?由于中国不同的文化语境,gmp这个品牌也许能在这个土壤上产生一些新的机遇,或者是优化自己基因的可能?或者是在市场化运作之外还有更高的雄心?针对变化的中国市场,gmp是否也要改革?之前的经验是否还可用?
WW:对gmp而言,中国市场有两大吸引力。
第一,能成就事务所在短时间内落成大项目的梦想,一种建筑设计职业的巨大成就感。临港新城,2001年规划,2007年基本出现雏形。这在欧洲是不可想象的,一个城市规划的成形落地,欧洲建筑师生前根本看不到。东方体育中心从设计到建成,2年。中国国家博物馆相对久一些,7年建成。再对比德国类似的大项目,做十几年做不好的很多。比如柏林中央火车站项目做了14 年,中间经历各种波折。柏林新机场,同样出现了很多问题,2006年开工建设,不断推迟竣工时间,检察机构要介入调查管理部门的责任实情。汉堡的易北河爱乐音乐厅,从2007年开始建设,预计2016年底竣工。造价则从7700 万欧元预算涨到7.89亿欧元,增至10倍。冯·格康专门写了一本书《柏林勃兰登堡机场黑匣子》探讨这个问题,德国媒体说这本书是他对德国大型项目和项目管理做的一次清算。中国尽管在工艺上、完成度上跟德国有很大差距,gmp还是愿意在中国做项目,因为建筑师的雄心和梦想能够得到满足。
临港新城规划模型
第二,gmp在中国市场做得比较顺利,有一定的收益。发展到现在,德国媒体,尤其是主流媒体和建筑专业媒体,都认为gmp和中国结合得非常密切,甚至我去办德国签证的时候,签证官都会问,是你们做的临港新城啊。我们在中国的成绩,在欧洲被认知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中国。
现在需要质疑的是,gmp是否有些太过依靠中国市场了?因为中国市场的繁荣可能给我们自己造成一种假象,就是我们运行得还挺好。很多中国业主会专程跑到德国来看gmp的作品,如果不专注欧洲市场,再过五到十年,很有可能我们在欧洲没有作品可看。几年前我们就意识到这个问题,我们要在德国和欧洲保持竞争力。坦率地讲,在德国做项目很辛苦,历时长,决策过程复杂,有时候会入不敷出,但还是要做。这样才能保持gmp在全球的整体形象和竞争力。所以合伙人们得出的结论是,一定要加强捕捉德国和欧洲的项目,即使很小的项目也很有意义,在除中国以外的国家我们还要尽可能地参与其他的高水平设计竞赛。
吴蔚
建筑师,瑞士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(ETH) 建筑学硕士,瑞士工程师建筑师协会会员,中国区合伙人,1971 年生于甘肃兰州,1992 年毕业于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建筑系。1992 年至1994 年于甘肃省建筑勘查设计院工作,1994 年至1995 年赴瑞士学习德语,1995 ~ 1998 年于瑞士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(ETH)建筑系学习。1997 ~ 2000 年在瑞士苏黎世市Skyline Architecture 建筑师事务所及Swiss German 咨询顾问公司任职。2000 年师从马里奥· 坎比教授获得获得瑞士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建筑学硕士学位(Diplom)。2000 年于冯· 格康,玛格及合伙人事务所任职,2001 年起任gmp 北京、上海分部首席代表,2004 年起任gmp 事务所项目合伙人,2009 年成为gmp 中国区合伙人。
中国国家博物馆
北京德国使馆学校及公寓楼
浦东万向大厦
北京中国移动信息港
中国人寿数据中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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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C《建筑创作》2016年第1期总第188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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